一名设计师被“绑架”336小时之后…… 建筑设计师的“绝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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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项目组的组长便辞职了。说起这件事，阿木都觉得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正是组长被“自我绑架”的336多个小时，彻底摧毁了阿木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的神经。这并不是阿木想要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当初学习这一行的时候经过了深思熟虑，但美好的向往总是会被现实狠狠的抽上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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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规则”

凌晨01：00，北方还有着丝丝的凉气。

安徽合肥的一个工作室里透露着微弱的灯光，整间房子十分的静谧，房间里的光线随着电脑屏幕的变化而更换着色彩，偶尔伴随着键盘敲打的声音。Gary坐在屏幕前，看着布满线条方块的屏幕静静的发呆。“希望是最后一稿”他摘下眼镜，揉着自己的眼窝，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是连续通宵的第三天，身体和精神都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改稿，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加班，谁加谁就是大傻冒儿。

Gary是一名景观设计师，连续加班早就成了工作的必要环节。甲方的“地狱式”催稿让他不得不放弃睡觉的时间，尽量的去满足他们的需求。

通宵了整晚的工作室

去年Gary和师兄一起创建了这家设计工作室，他从事这个行业也只有四年，虽不能说是初出茅庐，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一个根“老油条”，与甲方的博弈中，他仍旧处于被“吊打”的地位。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时间上的“压榨”，这让他和同事们平均每天要多工作4、5个小时。从事建筑类行业很不容易被外人理解，不懂的人会认为他们是以钢筋水泥为共生伙伴的职业，稍微懂一点的人会认为他们是艺术家。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看到，很多时候，那顶属于他们设计师的皇冠正在不断褪去耀眼的金色。

“景观设计师哪算什么艺术家，因为市场需求和房产类的快速发展，这项工作已经成为了一个服务行业，虽然艺术创作的主动权依旧存在，但地位还是偏低的。一切设计以符合甲方的审美和要求为准。”他点燃了一根烟，坐在了沙发上，右手不断的敲击着沙发的把手，谈到设计师在地产类建筑的地位时，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无奈的空洞。

随着国内房地产的井喷式发展，本应处在黄金时代的行业在15年遭遇滑铁卢。大量设计师转行或辞职。然而随着房地产行业井喷式的发展，16年底行业渐渐回暖，但地产公司的快速扩张及对资本回收的迫切心态，使刚刚遭遇滑铁卢的行业弊端逐渐凸显，人才的流失促使每个设计师不得不承担更多的工作量，工期被不断地缩短，设计师的主观能动性不得不让位于资本回收速度，此时，时间已经被排在了首位，属于设计师的艺术创造力不断的被削弱。

处在下游的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满足甲方的需求，这个看似简单的条件，往往在时间上的把控更加的困难。

“设计师的方案如果很好，那么在汇报会议上就会激起甲方过于亢奋的创作激情，在愉快的会议气氛中，设计师要默默的记下哪个地方需要再次修改，会议结束后再次延长自己的加班时间。”说起这个小聪明，Gary笑出了声，由于经常和甲方开会，他已经能够预料到每一次会议必定会发生的事情，他也会尽量避免提案过于激情而解锁甲方的创作欲望。

Gary关于汇报的总结

但即便是很多想法是甲方来决定的，Gary依旧坚持，这些想法还是很依赖一名景观设计师的创造性。“虽然是符合别人的审美，但最基础的工作还是由设计师完成的，你的水平如果不达标，那你还是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他喝了水，想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去强调设计师的能力，也许这是他能为当前设计师的地位做一点辩驳。越来越短的创作时间，对一个设计师来说无异于创造力的“断头台”，很多设计项目因为缺乏主动性而丢了“魂魄”。Gary能做的就是将每次制作的“废稿”重新整理一次，放入收藏里，不能让创造力“死”的毫无价值。

“你们的加班都是这么被动的么？有没有自己的原因？”在我看来，能够造成加班的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来自甲方的压力，不断的压缩工时。另外一种就是自身效率的失控，从而引起的连锁反应，而这是一种不值得同情的加班。

“有，这个肯定有。”他站起来松了松脖子，发出“嘎嘎”的响声后，又坐了下来。

“其实吧，设计师加班或多或少会有自身的意愿。排除那些效率不高，工作走神的人，设计师的过度加班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强迫症，一个属于设计师的强迫症。

一位优秀的设计师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一条线画的不规范，不舒服。

”

Gary说，有时候一条线画多长，弧度是否准确都要纠结好久，他把这种强迫症归于一名设计师的职业道德素养。

Gary挺直身体，准备开口又停顿了一下，抽了口烟，又把烟按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重新整理了一些思绪，接着习惯性的抬头看看摆在电脑旁边的闹钟，接近凌晨2点的时针还不足以刺穿他的睡眠神经，反而打开了他的话匣。

“当我们吐槽加班多的时候，情况外的人会经常问我们：加班费多不多？或者说一句，哎，多劳多得么！真的很搞笑，真的要是为了赚钱，谁干这一行？付出和收入根本不成正比！”他摆摆手，重新点上一根烟。

“我们现在做的都是房地产项目，催稿催的特别狠，要是为了应付工作，拼凑一下素材交稿是能应付过去甲方，但是良心不安。人家拿出全部的积蓄去买房的，你设计的不好会恶心人家几十年。这时候就必须得强迫自己花时间去把每一条线画好，把每一张图做好。我不想背负羞愧和内疚的心态继续工作。

”责任“绑架”
制的加班似乎已经成为了行业里的“潜规则”，而且这种潜规则是不分地域的，逮谁“潜”谁。

“道德绑架”

凌晨2：00，在离合肥1300多公里外的香港大学，建筑设计研究生小烦正在对毕业设计的模型做重新的构思。虽然Gary和小烦彼此不认识，但却“心有灵犀”地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作为设计师的职业责任感。小烦把这种责任界定为引发蝴蝶效应的第一股微风，一旦控制不好，就会引发连锁反，甚至失控。小烦说，为了把这种责任意识刻在他们的骨髓里，系里的教授会不断的强调这种职业道德意识的重要性。而这种意识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她的学习习惯，在凌晨两点的教室里，她依旧在摆弄着自己的毕业设计模型，优化结构，在保证没有常识性错误的前提下融入灵感设计。

小烦的办公室

在90后的发际线明显延长的当下，选择加班为代名词的职业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斗志。小烦在15年本科毕业后在香港一家很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公司工作，体验过一年这种加班的酸甜苦辣。

小烦入职之后，一个经常加班到深夜的同事顺利的将工作移交给了她，并对小烦的入职表示强烈的欢迎，自此，他终于可以得到足够的休息。但小烦对于这样的加班并不反感。 “，但每个职业都一样，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不可能说因为会加班而放弃了学了几年的专业。对于建筑设计师这个行业，我目前还处于一个理想化的状态。”小烦爽朗的笑声彰显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似乎跳动的时针只是通往梦想的跳板，嘀嗒嘀嗒，越来越快，但越来越期待。

“那你理想中一个设计师的巅峰是什么样子？”我心血来潮，引用了《灌篮高手》的问题。我想把自己带入进建筑行业，幻想着自己对事业巅峰的追求，在幻想的世界里寻求和她的共鸣。甚至还带入了自己的经历，“我学的是导演专业，我觉得我的巅峰应该是有一部院线电影，我猜你应该是在繁华的都市，矗立一座自己设计的知名建筑吧？”小烦摇摇头，看了看自己桌子上摆的毕业设计模型，左手托着腮，频繁的眨着眼睛。“你觉得建筑设计师应该是服务于富裕阶层的人群和资本家么？”

说完她又打开了手机，不停的翻找着什么东西。

“设计师存在的价值是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好，它绝对不是仅服务于富裕阶层的人群和发达的城市，它是要服务于所有人的。”

我也希望像我老师一样，对人们的生活做出一些改变。”她把手机倒过来，打开了一片推文，两个看上去30出头的人，一个亚洲面孔，一个欧洲面孔，这是她的两个导师——香港大学副教授林君翰和Bolchove。受导师的影响，小烦更希望将自己所学到的东西用来改变人们的生活水平。

改造后的金台村

改造前后的农村卫生院

两名教授将自己的设计带进了农村，打造了一片属于农民的世外桃源，在可持续性的农村发展新模型的研究上不断的探索，也许比不上城市建筑的巍峨，但对于农村生活的改变总是令人咂舌。最打动人的建筑不是被绚烂的弥红灯所包围的矗立，而是在最原始的环境里激发人们对于生活的向往。

正如导师对学生们所期望的一样，小烦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她不会去幻想自己的巅峰是如何被记录在城市的发展史的名册上，也不会去妄想自己的设计被收录在某本权威杂志里，对于未来的规划，她说她只想去了解更多生活中的设计，去改造它们，优化它们。“这是你的职业应该去做的事情，也是你职业的道德。”她也乐于被“道德绑架”，被职业道德“绑架”。

为了尽量让我理解设计师的职业道德，她尽量的放慢了语速，强调着每一个关键字眼，例如：责任、兴趣、义务和坚持。她并不希望我将这个建筑设计师这个职业的描述集中在加班有多累，作图又多辛苦，也不希望我过分的去强调甲方的不合理要求。“作为一个设计师，别人花钱请你去做事，你就要做好，这也是职业道德的一种表现。而同时我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我有一个机会去做我能够做的事，我会享受我得到的每一次表现机会，这也是一种职业道德。对于我的选择，我更应该去享受，而不是去抱怨。”

眼看时针接近了3：00，小烦放下了手中的模型和笔，疲劳的身体提醒着自己的大脑，这个时间是最后的底线。小烦说每次熬夜之后，她一定会找时间进行身体的自我调整，从而确保自己的身体足够健康得支撑她今后的工作。

契而不舍？

无论是Gary口中的“责任绑架”还是小烦口中的“道德绑架”，归根结底，那是一种“自我绑架”。简单说，就是他们的加班里，多少都包含着一种自我胁迫，即便是对加班充满了恐惧和自我担忧。

不是每个设计师都能够像小烦一样懂得调整自己的身体机能，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幸运的。凌晨3点钟小烦休息之后，Gary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文章，名字叫《我的发小今早猝死，年仅29岁》。即便是没有点开文章去看，隔着屏幕也能体会到Gary对于加班的另外一种心态——恐惧。

凌晨3点的感悟

曾经有一段时间，媒体铺天盖地的消息，“设计师连续工作48小时后猝死”、“设计师熬夜3天突发脑溢血”……连续不断的悲剧刷屏，也让Gary小烦等设计师唏嘘不已，然而在此之后依旧打开绘图工具，抱着最侥幸的心理继续自己的创作。

我分别问过Gary和小烦，在哪个瞬间想放弃做设计师？小烦面对着数条同行猝死的新闻后依旧不会选择放弃。“媒体故意的夸大渲染，每个行业都有不幸的人和不幸的事，我不会因为这些新闻而畏惧。”而Gary在沉默些许之后，还是讲述了一个故事，关于放弃。

2015年的行业寒冬，Gary也曾躁动不安过。那一段时间，很多设计师面临着无工可做的情况，同行和同学中一大部分人选择了转型和放弃，Gary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也压下了内心的挣扎，选择转行。辞职离开后，转头做起了八杆子打不着的米粉。做设计师养成的独立思考的习惯，让他觉得，就算是卖米粉也要与众不同，要做就做到最好。Gary一咬牙，背起了行囊回到了湖南，根据自己搜罗的各种情报，来到了常德拜师学艺，亲手学会了如何做一碗好的牛肉粉。当上天赐给了你一双善于创造的手，可能也会收回你在其他地方的才华和能力。虽然米粉生意做的井井有条，Gary还是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白天在米粉店里忙活一整天，晚上回去躺在床上翻翻杂志，再刷一遍那些关于设计的公众号。Gary反问自己，如果是自己来做，会去改变哪些地方？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即使米粉生意蒸蒸日上，他还是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一行，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把店铺转让了，又重新回到了景观设计领域。即便晚睡和加班，Gary说，他觉得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我问他，如果再有机会或困难还会不会考虑转行。他很果断的摇了摇头“不会了，除非那个收入对比我现在能够直接翻4倍，那不考虑是傻子。但现在我不会了，成本太高了，也不想做别的行业了。”

他习惯了在夜里去享受一平方米的小桌子上发出的微弱灯光，这会让自己更加舒适。笔一旦拿起来，真的很难放下。只有离开过后才发现，他是真的离不开，放不下。而那些放下笔的人，也终究放不下对行业的爱和尊重。

属于Gary的一平方米

阿木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做建筑设计师。在转行之前，他在长沙的一所设计院工作。作为设计院中的菜鸟，不断的机械化工作，不断的改稿、画稿、沟通逐渐击垮了阿木对于行业的追求和向往。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被自己视为榜样的项目组组长，在长达两个星期的加班之后做出的最后抉择。

“凌晨4：00左右吧，项目组正准备通宵去调整最后的设计图。会刚开始，组长的电话响了，组长没有考虑太多打开了免提，话筒里传出了他老婆的声音：今天是搬家的第一天，你还不打算回来么？组长尴尬的对大家笑了笑，关了免提，走向了一边去打电话了。”几天之后，项目组的组长便辞职了。说起这件事，阿木都觉得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正是组长被自己“绑架”的336个小时，彻底摧毁了阿木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的神经。这并不是阿木想要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当初学习这一行的时候经过了深思熟虑，但美好的向往总是会被现实狠狠的抽上一耳光。

转行平面设计之后，阿木很少加班到凌晨，自由一点的时间让他觉得很舒适。阿木保持的习惯和Gary差不多，喜欢翻看和建筑有关的所有杂志。他说这是他能够坚持对建筑设计保持热爱的最后的努力。

Gary和阿木都尝试着放弃，一个成功的脱“坑”一个重新入坑。相同的是，从头到尾他们都一直不能释怀，那个并不能带给他们巨大财富而又消耗着他们生命的建筑设计行业为何会紧紧的抓住他们的灵魂，并沁入骨子里。

Gary的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几张证书和奖牌，这些荣誉是对他们设计的肯定和对创意的欣赏。奖项虽然耀眼，但那不是一个会经常拿来炫耀的成果。Gary炫耀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带上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去自己设计的地方参观和观赏，然后得到一片赞叹；第二种是听消费者对自己设计的地方进行高度的评价，或者自己坐在角落里去观察在这里玩耍的每一个人，这是自己对自己的炫耀。

谈起Gary，他的父母会露出骄傲的笑容。每当他们看到儿子熬夜画图时，总会十分心疼。然而当他们看到儿子的劳动成果被认可时，又能理解儿子的初衷，从而更加支持，只是在闲暇时总会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身体。每次和父母沟通，Gary总会强调自己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请他们一定放心。他的同学说，Gary把自己都压在了那张图纸上，用笔将通往前方的墙一点一点的凿开。

清晨6点，Gary放下了忙碌了一晚的图纸，关闭了让电脑发烫的CAD、SU、Lumion等软件，靠在座椅后背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办公室的大门走向黑暗的一方，再过十几分钟，时针走到终点的地方，终究要迎来天亮。

作者 | DD

吃饭睡觉打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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